測字人生　－FatherTang的部落格

測字人生　

前些時在報上讀到一篇談測字文章，是一位作者奇妙如神測字經驗的自我介紹，在幾個例子中，見其功力，也見其機智靈敏，並有其廣泛的學識和見解，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，拍案叫奇，的確是個「生而知之」的測字天才高手。我說的這些話，多是套用作者的言詞，也表示我衷心的欽佩。
由於讀到這篇談測字文章，我回憶起以前聽到的一段有關測字的另一故事：
在我的故鄉，有一位文人，雖沒有三餐不繼，四壁蕭條，但也感到生計不易維持，在無路可走中，忽發奇想，憑他的聰明才智，在命相界裡，討一口飯吃，絕不會有難事，於是在對外不大聲揚中，在自己家裡，不掛招牌，非正式地擺起測字攤，說來奇怪，也許是他時來運轉，或且是事先測過字，擇定良辰吉日「開張」，一經友人宣傳介紹，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，竟然門庭若市，有應接不暇之勢。來此不但有達官貴人，失意政客，也有商賈販卒，問的事因人而異，離不了利祿禍福、趨吉避凶。
這位測字先生，「不知何許人，亦不詳其姓氏」，因築室東門近郊，取名「愛園」，人均以愛園先生稱之，也有乾脆稱為愛園測字館，這塊愛園招牌，隨著他的「名氣」，一天比一天響亮起來。
有一天，一位中年男人，態度文雅，面帶愁容，踏進門來，見先生正與人談「天機」，臉現不耐煩情狀，先生閱人多矣，明瞭各個來者不同的心態，急讓座，表示將儘先與他相談。
原來那位中年人，在三年前為他的獨生兒子，娶了一位名門閨秀為媳婦，初入門頗相愛，不及二、三個月，就發生意見，時常爭吵，不是女的避回娘家，就是男的獨宿書齋，父母抱孫心切，百般勸解，都告無效，一直憂在心裡，近更變本加厲，反目成仇，由爭吵進而相打，口手齊來，兒子口口聲聲要出家做和尚，圖個清靜過日；媳婦亦哭訴苦情，要入尼庵，削髮修行，舉家惶恐，焦慮不安。今早兩口子又因細故，各執己見，兒子負氣拿了一些衣服出門，說要上禪寺去，求佛超脫孽緣，媳婦則搥心痛哭，道是前身孽債，報在今世，持剪要斷青絲，所以到愛園先生處測字，指點迷津。
愛園先生細聽原委，請報一個字。那位憂形於色的男人，想著年逾半百，只有一個兒子，希望侍奉到老，終身有靠，如果遁入空門，後半世何以做人，想到傷心處，不禁兩眶潤濕，臉現苦狀，拿起筆來，就寫了一個“侍”字。愛園先生端詳很久，也拿起筆來，一劃一劃地寫了兩遍，沉默片刻，擲下筆來，拱手道：「還好，有救！令郎雖有心出家，但仍念堂上椿萱年邁，閨閣嬌妻青春，俗緣未斷，尚有顧慮，徘徊未決，閣下請拆開“侍”字，不是“人”在“寺”外嗎？急速著人往覓，不要誤事。」男人付了潤金，飛奔家去，請了上一輩和同一輩會說話的親友，前往鼓山湧泉寺尋找，才到半山亭，即見少年倚欄遠眺，狀有所思，經親友們責以大義，喻以倫常，始隨眾返家，蓋少年盛氣，才作此無聊舉動，事後亦深有悔悟。
過去由市區赴鼓山要步行，半山亭豎一石碑，刻「欲罷不能」四字，遊人多在此休息後再走，不似現在有汽車可以直達寺前。過了幾天，那位中年人，又到愛園測字館，告訴先生說，兒子回家後，雖未與媳婦再爭吵過，但仍不敢相信能持久和好下去，敢請再測一字，以卜未來。先生又請寫一個字。愛園小築係在近郊，時正「近午天」，許多漁民撈了魚蝦河貝之類水產東西，負載而歸，相繼從門口經過，他觸及現實環境，動了靈機，就寫了一個“漁”字。愛園先生不假思索，臉現笑容，又習慣地拱手道：老兄祖先積德，令郎賢媳從此琴瑟和鳴，如“魚”得“水”。“漁”字拆開，不是明白地道破「天機」嗎？
唯是請問老兄：令郎結婚時，房中傢俱及一切用具，是否女家送的嫁粧，亦或自己辦的？他老實地告訴先生，除了木床照例由男家自製外，對方經濟情況不惡，其餘一概是女家辦的。先生點頭道，那木床是否向店中買的？他搖頭答是自己僱工專造的。先生進一步追問，有沒有過節，他稍停一下，若有所悟似的道：曾因索取「花彩錢」太高，未償所願，老師父有點不愉快，過後我也沒計較，仍照付不少一文，是否他(指木工)存心不良？愛園先生不等說下去，拍了他肩臂一下，你既明白個中原因，就請揭穿秘密，代為挽救。
秘事終於曝光了。
有一天，中年夫婦乘兒媳都不在家時，把床鋪拆散，細察一番，舊式的床舖，三面有靠背，在床後背上，發現釘有兩個二寸多高的男女小木偶，背向而立，由於傷天害理木工的作祟，難怪小兩口從一結婚後，意見行動，一直背道而馳。中年人急走告愛園先生，愛園先生遂教他採取「壓勝」方法，把小木偶改向，相對而立。果然生效，一對小夫婦從此一反故態，日見和諧，相親相愛。
此段故事並非編造傳奇，有其人亦有其事，為人置信。事經社會播揚以後，愛園先生的測字館「事業」，直步青雲，「掌聲響起」。
聽過這段故事後，引起我對測字的興趣，雖然在十一、二歲童年時代，自信力強，凡事都要學，都要試著幹，就在這一年的春夏之交，午後睡足無事，忽然動起一試測字工夫的念頭，心裡盤算著今晚田媽(女傭婦)會燒什麼好菜上桌，順手在桌案上拿了一本左傳，口中唸著第幾頁，第幾行，第幾字，翻開一看，是一個“魯”字，凝神細察，又寫了幾遍，心靈一動，“魯”字拆開是“魚”、“日”兩字，今晚一定有魚吃，“日”在下，更明白指出時間在日落後，也就是晚餐時候了，再說“魚”字是“刀”字開頭，中間“田”字，下邊四點，這個魚會切過的，有四尾，四媽姓田，我家又是「十口」，應該不會測錯的。
時值春汛時節，閩江口風浪大，黃魚成群避入內港孵卵產子，每日上下午兩潮，市場堆滿黃魚，貨色新鮮，價格便宜，看上了，拉不開眼睛，一定會買上幾尾，紅燒、清燉、黃燜、炒片，各憑所好。吃要及時，過了魚汛，有錢想吃，也買不到了；所以我家田媽下午上街，回來時，果然買了四尾黃魚，而且魚販服務周到，為她洗淨，每尾切了三四段，不過沒有切斷，用草繩串著拿回家。我看在眼裡，喜在心裡，高興萬分，對於初出茅蘆，一試成功的表現，暗地裡佩服自己在測字方面的功力，不禁奇想，如果在這方面繼續下工夫，憑我的天賦聰明才幹，不過幾時，測字的招牌，一定會比愛園先生更亮，比抹過金更光彩。
童稚無知，想到開心處，手舞足蹈，為母親所察覺，母親平素慈祥愛子，從來沒有厲色責備，唯有這次不予寬貸，拿起「家法」，要打我掌心，責我不學上進，行為下流，我趕忙跪地求饒，千萬不要告訴爸爸，怕他來得更嚴厲，從此「改過」，至今仍遵母訓，「矢口」不談測字。
測字雖然與人的學識靈敏有關，但也離不開「碰巧」的機會。從前家庭內，每個房中都放著一二痰盂，以備吐痰之用。有一天，我父親臥房裡的痰盂，在清早洗刷時，被傭人失手打破，她怕老人家生氣，偷偷地丟掉，想換個新的，在沒有買到時，家裡人到處找，想不出何以會遺失。這時候，住在同院裡族兄弟和小叔叔輩，也以測字來問失落方向，一時挑不出字來。有一位族叔序齒雖然比我們長一輩，論年紀則相若，他仰頭看到簷前科舉中式匾額「亞魁」兩字，他道就是這個「亞」字吧！大家都跟著他手勢向上看，點點頭在用心思索如何測法？一時鴉雀無聲，連輕微的呼吸聲音都會聽到。突然一位族兄打破沈寂地說，「亞」字形同痰盂，不過是破了，原來這方匾額是清咸豐年間設立的，時間太久了，不知什麼時候，「亞」字的右上角，浮雕金字缺了半筆，他觸機說是破了，確也應驗。他比我約長幾歲，學識不算高，也不是江湖術士，命相專家，何以能測得這樣「準」？令人費解，可能是巧合吧？
我因受過母訓，這回大家搞測字遊戲，我只有旁觀，不敢扮角色，未嘗插上一口。
清紀文達公曾云：「乾隆甲戌殿試後，尚未傳臚，在董文恪公家，遇一浙江士人，能測字，書一“墨”字，浙士曰：龍頭竟不能屬君矣！里字拆之為二甲，下作四點，其二甲第四乎？然必入翰林，四點“庶”字腳，“吉”字頭，是庶吉士矣！後果然。」亦神異矣！在我一生中，聽過測字故事，試過測字工夫，看過測字遊戲，現在又讀到測字文章，測字對我的人生，太感興趣了。
註：本篇原文有多處錯別字及漏字已由夢筠我代為更正補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