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園隨話



南園一如神話,三分靠天然,七分靠妝點;七分的妝點,卻展現出十二分的神韻,如果當初不是處於山林之中,恐怕美麗也流於俗氣與枉然,這個選地,已為南園跨出成功的第一步。



有一回接待宜蘭羅東的團體,前往南園參觀,因為路途遙遠,又必須當天來回,因此該團體只排了南園一個行程,結果老天爺也幫了個大忙,下起傾盆大雨,只見所有的遊客撐起大傘、面無表情的迎接一身的泥濘;這就是標準的台灣精神 ---「認命」。


在我看來卻不是如此,我首先恭喜他們挑中了難得的好天氣,因為逛園林就是需要雨天;去過杭州的人都知道『晴西湖不如雨西湖,雨西湖不如霧西湖』,因為雨下新了青山,下紅了屋瓦,下醒了湖面,也下響了蕉葉;過不久雨停了,山間飄起一層薄霧,自遠而近,自濃而淡,站在快覽亭前,居然發現所有的閣樓都是活的,而能自在的穿梭於雲霧之間,好不快樂;這時候忙著拍照就略顯俗氣了,應該體會一下唐代許渾所說的:『遠峰初歇雨,片石欲生烟』是怎麼一個情境。


  佛家有所謂:『納須彌於芥子』,這句話用在南園的庭園設計上最為恰當了,這也就是『小中見大』的精神。清代書法家錢泳在(履園叢話)一書中提到:『造園如作詩文,必使曲折有法,前後呼應,最忌堆砌,最忌錯雜,方稱佳構』這裡提到的曲折,必需詳加說明。一般的園林建築,強調化方整為曲折,但長廊卻多呈九十度的『折』線,而少有『曲』線,這一點,南園的蛇廊就展現了工藝的超高水準。欣賞蛇廊,非只看它五條彎曲的桁架就引為滿足,更要細看檁與檁的搭接點,是否流暢?更是成敗的關鍵所在,而南園的蛇廊就是珍貴在它桁架的流暢性。一般遊客逛蛇廊,淨往地下看,或是一股腦兒往湖邊瞧去,真辜負了木作司傅當年的一番辛勞。


在中國式的庭園設計中,人通常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,並不彰顯人的地位,主要是受到『天人合一』觀念的影響。其設計手法不外乎地宜偏、徑宜曲、圍牆宜隱約、建築宜起伏、樓宜有山、山宜聳翠、堤宜柳、屋宜梅、窗宜虛、廊側宜竹 ………等等。南園採用了很多的對比手法,好比四週山景烘托了南樓建築群的(烘托法);南樓為主景,魚樂、水風二軒為配景的(優勢法);山高水低的(山水結合法);大園對小園的『園中有園』手法,也就是(大小面積法);同心樓前的疏林對草地,也就是(明暗對比法);得月閣前的小島,以拱橋及曲橋搭接,就是所謂的(水中建島法);以及以大理石雕像為前景,以長綠樹木為背景的(背景對比法)。



明代陸紹珩在(小蓬萊手法)一文提到:『門內有徑徑欲曲;徑轉有屏屏欲小;屏進有階階欲平;階畔有花花欲鮮;花外有牆牆欲低;牆外有松松欲古;松底有石石欲怪;石面有亭亭欲樸………… 』,這段文強調借景的功力,所謂借景就是透過結構或空間的安排,使園外的景觀有如自家庭院一般,連成一氣,互相融合,並增加庭院的縱深感。南園得地利之便,屬於山林之地,被明代計成列為【相地】的首選之地,在借景的表現上,超過所有江南的園林建築。其眺望之遠山風景,與庭園本身的景色統一而不對立。以大家所熟知的上海豫園,及板橋林家花園因屬城市之地,四周皆為高樓大廈,其突兀自然不在話下,更遑論借景。



有很多遊客抱怨南園入口的坡度太陡,尤其在回程的時候,雙腳不聽使喚;這實在不知從何說起?如果入口的小徑一路平坦,就顯現不出南園的奇特,少掉七分令人期待的神秘。不論是南京的瞻園、蘇州的拙政園,或是揚州的個園等等,它們的入口都做得狹小,似乎並不起眼,這就是文人的雅趣。晉代陶淵明在桃花源記提到:初極狹,才通人,復行數十步,豁然開朗,土地平曠,屋舍儼然 ………這與南園卻有幾分神似,這種境界,多為文人之心所向往,也是寄情之樂,已到了非如此處理不可的地步;在行家的眼中,還苦無此地可覓呢!


中國傳統藝術向來講究含蓄,所以園林也不會讓人一進門口就看到最好的景色,美景往往藏在最後面,這就是『欲揚先抑』、『欲露先藏』的抑景手法。所謂:(山重水複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)此其是也。談完抑景,接著談障景,同心樓與南樓中間有一排高大的樹木(肯氏南洋杉),起到分隔園區空間的作用。同心樓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原,肆大奔放,南樓區則屬園中之園,顯得古典秀氣,讓人有漸入佳境的感覺。


西洋的造園主要以幾何學式、規則式為主,例如法國式、羅馬式;東方造園則以自然式、不規則式為主,例如中國式及日本式造園。而日本式庭園風格受到明代遺臣朱舜水以及僧侶東傳的影響很大 ,所以基本上仍然是中國庭園的翻版。


然而為何中國式庭風崇尚自然與不規則呢?主要原因有三,第一是基於對自然環境的鑑賞,第二是受孔子、老、莊及佛家崇尚自然與沉思之影響,第三則是與詩畫有極大的淵源,例如王維被譽為:『詩中有畫、畫中有詩』,這就是感情與藝術結合的最佳寫照。


說到不規則,造園仍強調整體的平衡感;以南樓區為例,南樓主樓位於北面,有種厚實的感覺,因此在西南築起魚樂及水風二軒,以避免頭重腳輕的感覺。而琴德堂經竹苑、蘭苑,一路至桂苑建築群置於東面,也有厚實的感覺,西面雖無任何的建築物對應,但緊鄰高大山壁,也巧妙的解決了不對稱的視覺效果。站在二樓的觀景露台上,除了可以親身體驗這種平衡感之外,也能順便感受一下唐代劉禹錫在陋室銘提到:『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;水不在深,有龍則靈』,的現代版是長甚麼樣子了。


蘇州拙政園的雪香雲蔚亭題到:『蟬噪林愈靜,鳥鳴山更幽』,從快覽亭的柳樹遶過魚樂軒逕往西亭、中亭,一路至初喜亭,正是蟬鳴鳥叫時節,偶得輕風振之,則百花縱橫,如浪捲葉。紅樓夢有一段話形容林黛玉逛花園的情景:『方離柳塢,乍出花房,但行處,鳥驚庭樹,將到時,影度迴廊』,如果扛著一本紅樓夢,躲在隱密的東亭,好好的讀它一番,渴了,來一盅茶,熱了,來一把扇,如果不嫌彆忸,還可以古裝出場,吟他個唐詩三百首,縱然不是李白,也該有三分飄逸的仙氣。



接著談到上海豫園有個(得月樓),上面有一幅對聯寫到:『樓高但任雲飛過,池小能將月送來』,南園則有一個(得月閣),對聯虛位以待。有一位小學校長表示,可以引用宋代詩人蘇鱗的斷句:『近水樓臺先得月,向陽花木易為春』;但我心中以為不可,因為這是蘇鱗對范仲淹暗喻,某些人因為人事接近或環境與職務上的便利,而先得到別人所得不到的東西或利益,才出此斷句。因為得月閣三面環水,又得十分日照,或可引用元代翁森的詩句:『山光照檻水繞廊,舞雩歸詠春風香;好鳥枝頭亦朋友,落花水面皆文章』,好歹也能湊合一些書卷氣息。



宋代郭熙擅畫山水,他表示:『山以水為血脈,以草木為毛髮,以烟雲為神彩;故山得水而活,得草木而華,得烟雲而秀媚』;南園有山、有水、有草木,如果再下個傾盆大雨,那真是累修的福份。只管耐心的等待『樓閣礙雲霞而出沒』的閬苑奇景,一切就都值得了。


清代沈復除了是文人以外,也是一位造園高手,他在浮生六記提到:『約幾個知心密友,到野外溪旁,或琴棋適性,或曲水流觴,或說些善因果報,或論些今古興亡;看花枝堆錦繡,聽鳥語弄笙簧,一任他人情反覆,世態炎涼,悠遊閒歲月,瀟灑度時光』。這充份說明了歐陽修:『處乎山林而群麋鹿』的真諦。您有多久沒到南園了,來一趟心靈洗滌吧!


*圖文取自網路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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